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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69章 梧桐半死5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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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69章 梧桐半死5

姜青姝出宮後,立即與張瑾在約好的地點碰面。

她今日身著繡著海棠紋樣的粉色襦裙,鵝黃帔子,粉白繡花小履,梳著時下流行的發髻,外面罩著雪白毛領的朱紅披風,帷帽遮住靈秀的五官,乍一看,只是個普通的小娘子。

霍淩在宮門外等她,看到她這副樣子,稍稍晃神了一下。

一下子就好像回到了很久從前,她總是扮成普通的娘子在市井中閑逛,沈默寡言的少年拿著劍亦步亦趨地跟在身後,像她家的小護衛。

他們一起大鬧過尋芳樓,一起闖過杏園,還一起在公主府歷經過危險。

如今過了數月,她還是這般樣子。

他還是可以保護她。

這小將軍靜靜地看著她,素來緊繃的俊秀面龐上不自覺露出一抹笑來,大步朝她走過去,喚了一聲“陛下”。

她回頭看到他,“你來了。”

“嗯。”少年點頭,握緊了佩劍,“您有什麽吩咐。”

少女朝他笑了笑,踮起腳湊到他耳邊,說話聲像一股柔軟的風,一下子鉆到他耳朵深處,癢呼呼。

她說了很多。

少年垂睫認真地聽著。

“霍卿,聽明白了嗎?”她後退一步,含笑望著他。

霍淩用力點頭,神色緊繃起來,沈聲道:“臣會暗中保護陛下,完成陛下的吩咐。”

“好,去吧。”

少年朝她一拱手,隨後利落地轉身,用輕功一躍上了屋頂,頃刻間消失無影。

姜青姝看著少年消失的方向,擡手正了正腦袋上的帷帽,起身去朝著南邊啟夏門的方向走去。

張瑾在茶館等她多時。

他今日穿著一身玄色常服,墨發高束,從頭到腳都很樸素,而非華麗昂貴的綢緞,已是盡量低調簡單,任誰也想不到,朝廷裏的一手遮天的張司空竟然坐在這破舊小茶樓裏。

他平靜地喝茶。

然而難掩的是通身清雅冷淡的氣質,令人一看便覺得鶴立雞群、絕非常人。

京中多達官貴人,位高權重者來體察民情的也不是沒有,這茶肆老板見慣了形形色色的人,眼力尖,一見了這位客官,態度也不禁放得恭敬小心。

直到又有個小娘子冒著雪進來,男人看到她,才起身付了幾塊銅板。

他們看起來很熟。

那掌櫃的見了,不禁笑著奉承兩句:“郎君在鄙店坐了好半日,原來是在等夫人。”

張瑾一頓。

他擡眼,黑沈沈的眸子落在對方身上,那掌櫃被盯得一僵,心裏一陣打鼓,在想難道是他說錯話了?

就聽到那小娘子笑著說:“夫人?掌櫃的怎麽看出的?”

那掌櫃的見這娘子沒有不悅之色,反而還在笑,應是沒有猜錯太多,便又連忙道:“是是是,郎君和夫人相貌都如此出眾,氣質又這樣不凡,一看就是非富即貴,在下每日見那麽多人,還甚少看見像夫人和郎君這麽登對的。”

她揚眉笑,朝身邊的人看了一眼。

男人站在那,側顏平靜,然而身子似乎有些僵硬,心緒已是被這話勾得劇烈起伏。

【司空張瑾和女帝在茶肆碰面,被人誤認成夫妻,張瑾只覺得心裏好像被狠狠撞了一下,因為這話感到高興,又有些酸澀。】

只要將她和“夫人”二字聯想到一處,擺脫現實的桎梏,那股不該產生的想法,就像一股魔障,沖破泥土,迅速生根發芽。

本是註定孤獨的人,而立之年,竟也在聽到“夫妻”二字時心念動搖。

他捏緊了掌心剩下的銅板。

“走吧。”

他低聲說完,就轉身走了。

他亂了。

姜青姝好奇地瞧著他的背影,轉身追上。

“說來,我還是第一次看見你不穿官服的樣子。”她在他身邊說。

張瑾語氣淡淡:“陛下想說什麽。”

“還挺好看的。”

顯得沒上朝時那麽嚴肅老成,整個人好像精神了好幾歲。

平時他和那群六七十歲的老臣站在一塊兒,都毫無違和感,讓人忽略他的年齡和長相,只能感覺到言行舉止間的嚴肅死板。

她常常覺得他和她都不像一輩人。

這樣就好多了。

人帥了,她連泡的興趣都多了點。

“卿要多這樣穿,顯年輕。”她揶揄道。

張瑾聽到她這樣說,腳步又一頓,沒有回答,氣氛稍微冷了下來。

他們一起穿過巷子,走到拐角時,他才輕聲說了句“好”,只是被其他腳步聲掩蓋住了。

那使臣派來的人已經在等候。

見張瑾出現,那人連忙上前,朝他拱手,張瑾拿出袖中的鐵制小牌,出示給他看。

“閣下請跟我來,只是……這位……”

那人看向姜青姝,面色有所遲疑。

張瑾說:“這是我的人。”

那人為難道:“不瞞閣下,一個鐵牌只能帶一人,其他人我們不好帶過去。”

姜青姝站在張瑾側後方,面容被白紗阻擋,聞言露出些許笑意,這些人還真是謹慎,多放一個人都不願意。

張瑾並不是那麽好買賬的人,是這些人在求著他合作,不是他在反過來求他們,他冷淡道:“既如此,那便沒必要談了。”說著轉身就要走。

那人沒想到他態度如此倨傲隨意,一時楞住,為難地糾結片刻,還是決定讓步,連忙要伸手拉住落後一步的姜青姝,張瑾眼疾手快地回過身,用手臂擋住她,沈眸看著對方。

“無禮。”

對方被這目光盯得背脊發麻,連忙後退,拱了拱手道:“是小的唐突了,二位莫要跟小的計較,二位請。”

這就像雙方談判,互相試探態度和底線,你軟我則硬,你硬我則稍微軟一點。

眼前的人,顯然沒那麽好有機可乘。

對方領路,姜青姝和張瑾跟了過去。

對方帶他們拐過了好幾個巷子,似乎是在故意繞遠路,企圖攪亂他們對方位的認知,連姜青姝都不能確定自己在何處時,才終於抵達最裏面。

漠北使臣在裏面等候,看到張瑾出現,終於笑著上前。

“司空果真守時信諾,您看,這些馬都在此處了。”那人說。

姜青姝擡眼,也看清楚了。

該動手了。



按照女帝的吩咐,裴朔會提前叫上金吾衛中郎將申超在附近轉悠,隨時準備以緝拿賊人之名闖進任意一家馬坊拿人,為了確保時機是對的,霍淩會叫上幾個行軍時認識的戰友,一直在暗中跟著,藏在屋頂之類的地方,及時發射嚆矢提醒。

因為長相口音的緣故,使團想帶漠北人混進京城,遠比帶馬有難度多了,多數是買通昭人為他們做事而已,這些人勝在靈活圓滑懂得隱藏,但武功也一般。

在京城這種地方,想抓到他們,也不是難事。

變故一發生,那使臣慌亂想從另一條路逃走,卻被他們輕松截住——霍淩沒有第一時間跳下去保護陛下,也是正因如此,那些人見勢頭不妙企圖拔刀刺向張瑾時,暗中保護張瑾的高手出手了。

“小心。”

在對方出手時,張瑾握住她的手腕,將她護在身後。

姜青姝心跳忽快,靜靜觀察。

她發現這群突然出現的人身手極其利落,沒有多餘的花架子,一招就把人打飛出去。

張府養了一批高手,這是阿奚以前告訴她的。

因為那時候,阿奚總是想著溜出來找她玩兒,每次都要想辦法避開他們的眼睛,鉆草叢翻墻的事沒少幹,萬一被逮住,還得跟他們打一架。

想殺張瑾的人一直很多。

他們沒法在朝堂上擊垮他,也只有用刺殺的方式。

但沒有人成功過。

而且張瑾權勢越重,越不能輕易出事,否則可能引起一系列連鎖反應,後果說不定更糟,只有被逼得山窮水盡走投無路的人,才會行此下策。

但張瑾不愧是個很謹慎的人,他總是在府邸、皇宮、尚書省衙署三點一線,根本不去其他地方,這一次好不容易單獨出來,高手還都在暗處。

想殺他,難度也就僅次於刺殺皇帝了。

很快,周圍的人全部倒了一片,這馬坊的人包括使臣被全部捉拿,由金吾衛秘密押送離開,裴朔緩步穿過庭院,來到姜青姝面前,擡手道:“陛下,人已經全部抓到。”

姜青姝掀開帷帽,笑,“好,愛卿辛苦了。”

站在裴朔身後的申超看清女帝的臉,立刻瞪大了眼睛。

這這這……

這不是他很久之前見過的小娘子嗎???

申超一直記得她,是因為這是裴朔第一次委托他護送的人。

裴朔這人,一聽到有趣的事,便去八卦兩句,知道哪裏的酒樓好吃,就去嘗嘗,看起來對什麽事都有點興趣,實際上也又好像什麽都不愛,之前長寧公主對他那般示好,他也根本不顧惜人家是一國公主。

唯獨就那一次。

那是裴朔還在刑部查案的時候,破天荒地跑到申超家,問他有沒有空,讓他去護送雲水樓的一個小娘子回家。

申超琢磨了好幾個月,越想越覺得有貓膩。

裴朔對公主不感興趣,是不是因為他更喜歡那個小娘子?他還打趣過裴朔幾次,想知道那神秘的小娘子是什麽身份,他是不是早已心有所屬,結果裴朔每次都一改懶散的態度,沈聲打斷他,讓他別亂說。

就好像,討論這樣的事是一種褻瀆冒犯似的。

申超:“……”

這回申超算是明白了。

申超震驚得說不出話來,連忙低下頭,掩飾失控的表情。

姜青姝不曾留意此人,只對裴朔吩咐道:“先把人暫時收押起來,查封這個馬坊,再傳朕口諭,讓太仆寺卿即刻進宮候著。”

裴朔擡頭問:“臣可要去通知梅將軍來,護送陛下回宮?”

姜青姝搖頭。

“朕此番是暗中微服私訪,此事不得聲張,否則禦史那邊該說朕亂來了。朕稍後,自會和司空一道回宮,愛卿自可放心,司空身邊有高手,朕不會有事。”

張瑾聽到她最後一句,便知道,這小皇帝一貫心思多,這次又留心到他的護衛了。

裴朔皺眉。

他神色嚴肅,靜靜看了張瑾一眼。

他覺得她最近和張瑾走得太近了,與虎謀皮,過於危險,張瑾和謝安韞完全不是一類人,張瑾遠沒有那麽好糊弄。

雖然,她總有自己的考量。

裴朔很清楚君臣之間的界限在哪裏,比如他,她需要他做一直輔佐她的純臣直臣,那他就永遠都不會越界,便也沒有……置喙這些私事的資格。

裴朔覆又垂眼,“臣知道了,臣告退。”

他拂袖轉身離開,申超見他就這麽走了,連忙也行了一禮追了過去。

等這些人都走了,姜青姝才偏頭看向張瑾,似乎是糾結什麽,然後試圖提醒他:“司空要抓著朕到什麽時候?”

張瑾這才發現,從發生危險開始,自己就一直緊緊抓著她左手手腕沒放。

多虧袖子比較寬大,才沒有別其他人看出來。

張瑾:“……”

他立刻放開了手。

但他剛一放開手,她就仰頭望著他的臉,眸子在陽光下摻雜著驚心動魄的水光,就像湖面驟起微波,看得他心神一動,又下意識再次握住了她。

剛才是手腕。

這次是手。

“既然陛下選擇跟臣回宮,臣就要對陛下負責。”

他的手掌冰冷而寬大,捏著她柔軟的手,就像捏著一團抓不緊、又怕用力的棉絮。

她今天穿的不一樣。

比之前每次偷溜出來都好看,若是細看,她的臉頰上,甚至還覆了一層淡淡的脂粉。

很美。

她本來就很美,盡管這天下沒人敢談論品鑒她的美。

他在茶肆看到她出現時,也是這樣被她驚艷,卻欲言又止。

女為悅己者容,而男人,在看到心上人破天荒地精心梳妝時,總會不禁渴望她是為了自己。

張瑾平生最是理智,當得起“無情”二字,但也有這種卑微奢望的一日。

潛意識還在提醒他:今日她和自己有約定,和自己在一起的時間最長,那麽又怎麽不可能是為了他呢?

不是為了他,還能是為了誰?

她從不塗脂抹粉的。

這樣的揣測,沖散了僅有的一點理智。

如果他真是普通男子,她是他帶出來的夫人,那這一幕該如何應景,丈夫如珍寶般護著自己心愛的妻子,妻子為夫君精心打扮,巧笑倩兮。

他甚至不無冷酷地想著,不管他今天是不是真的動情到抑制不住了,也不管她是不是虛情假意,這樣的事發生就發生了,他是權臣,他怕什麽,只要不交出什麽權力就行了。

在皇宮,他難覓良機。

在府上,他心虛煎熬。

在這裏,反而心境最為平靜坦然。

他扣緊她的手指,幫她戴好帷帽,拉著她離開這裏。

姜青姝被他拉著手,被迫跟在他身後,仰頭望著男人高大的背影,笑容中透著些許猜不透的意味。

她的嗓音卻清甜無害:“你要帶我去哪裏呀?”

片刻後,她就知道答案了。

和現代很多幹柴烈火的年輕男女一樣,明明自己有家,但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,選擇去賓館開了個情侶大床房。

他拉著她的手,明明都而立之年的人了,進客棧和掌櫃說話時,卻像一個情竇初開的毛頭小子。

大昭民風開放,那掌櫃見此,也和之前的茶肆老板一樣。

“郎君和夫人這邊請。”

男人的背影又是一頓,下頜不自覺繃緊,抓著她的手掌越來越用力,幾乎把她的指骨揉碎。

關上門,他就抱住了她。

姜青姝被用力他抵在門上,肩胛被他用力攥著,感覺到沈重的呼吸噴灑在臉頰上,她仰頭,望著男人動情又暗沈的黑眸。

“陛下。”

他沈沈道:“這一次,臣不會再放過您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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